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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冢不二】Yes or NO (少年本短篇,严禁转出)

 

东京,五月五日。

下了好几天阴雨的天空难得放晴,出现少见的蓝色天空,白色云朵漂流变幻,如同顽皮的孩子,风从海面吹来,鲤鱼旗呼啦啦作响。

手冢做了个深呼吸,走出白色的巨大建筑,条件反射地在下午两点的阳光中眯了下眼睛,然后习惯性地将手臂弯起一个弧度,过了片刻,才想起需要挽自己手臂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十分钟之前,纱织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这个婚姻登记所。

他们六年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大部分离婚的男人都有这样的感觉,起初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回过神来,才觉得无所适从,生活倏地缺了一半,以至于身心都空落落的。

花台旁边有长椅,手冢弯腰坐下,两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时,才后悔自己没有学会抽烟。

“我已经到了,我们很快就回去……”柔和温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有人在打电话。

应该是来登记结婚的人,手冢心情复杂,等那人经过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

许多年后,手冢仍然会不时回想那一幕,仿佛命中注定,他要和这个人纠缠一生。

穿着白衬衣和卡其色长裤的男人从旁边走来,阳光在他栗色头发上跳跃,皮肤白得有些刺眼。

男人按掉手里的电话,一转头,看见了手冢。

“嗨。”冰蓝色眼睛中的惊异持续了两秒,就换做温暖的笑意。

一刹那,手冢似乎听见了时间列车飞速倒退的声音,退到他们都还是少年,在学校的走廊偶然相遇,错身而过时点头致意。

“不二。”手冢努力回想十多年前自己叫这个名字时的语气,却发现这个是个天真得无以复加的想法。

二十九岁的手冢国光,声音醇厚磁性,再也没有少年的青涩了。

不二将手机揣回兜里,笑道:“很久不见了呢,幸好手冢比较好认。”

手冢还想这个“好认”的含义,不二已经解释道:“英二果然说得没错,手冢的脸用到四十岁都没问题。”

手冢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无奈,目光忽然落到不二左手中指上——那里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

“恭喜。”手冢忽然说。

不二笑笑,“谢谢。”又道,“手冢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离婚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冢忽然觉得心里一松,自己已经渐渐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二的笑容僵了一秒,马上换做平常的表情,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开口。

不二想不到该说什么,跟他说“节哀顺变”还是开导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又或者拍拍他的肩,祝贺他解脱?

初中从青学毕业后,不二和当时的队友时常有联系,但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他很少听到手冢的消息,甚至连结婚这个消息,也是上一刻才知道的。

对于现在的手冢,对于手冢的婚姻,不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婚礼在什么时候?”手冢忽然很想找人说说话,却和不二遇到了一样的问题,时隔多年,他们已经完全不知道彼此的情况了,只能像所有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一样,冷淡寒暄。

“就在月底。”不二也坐下,随意地在椅背上一靠,“手冢也来参加吧。”

陈述句而非疑问,手冢忽然有些感动,这个人,对于猜他的想法仍然如此笃定。

“好。”手冢点头。

“You’re the kind of reckless thatshould send me running,But I kinda know that I won’tget far ……”

不二的手机响起。

对手冢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二站起来,走到一边接听电话。

仿佛揉碎了阳光夹在里面,不二的声音永远带着温暖的感觉,平和而安定。

“Gloria,要我去接你吗?你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

“什么?”

“你知道,我从没这样想……”

“OK,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你幸福,拜。”

不二收了电话,走回椅子前面,“手冢,我可能没有办法请你喝喜酒了。”

手冢疑惑地看着不二,觉得他的笑容已经摇摇欲坠。

但他还是坚持笑着,就像手冢从来不会露出超过微笑的表情一样,“世界上又多了两个单身汉,我们去庆祝一下?

 

商业街繁华而热闹,入夜之后更甚,五彩缤纷的霓虹灯让人眼花缭乱,每一天都像是庆典。

DEEP GREEN。

隐藏在小巷里的酒吧,灯光柔和,舒缓的音乐静静流淌,与其他喧嚣混乱的让人头疼的地方截然不同。

就连手冢,也对它颇有好感。

不二径直走到吧台,点了两杯酒,和手冢碰杯。

仿佛是专门来喝酒的,不二从坐下开始就一言不发,一口一口喝着杯子里的烈酒。

岁月流过,曾经的少年褪去了青涩,轮廓带着成年人特有的清晰锐利,只有头发还是像从前一样,长而碎,随意地垂在颊边,显得面容格外秀气。

不二已经长得和手冢差不多高了。

两人似乎都没有交谈的欲望,默默喝着酒。不二在他对面,手冢只需要一抬眼,就能看清他的一切。

手冢不是善感的人,蓦然发现时光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走了这么远,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举起手里的杯子,喝一口辣到皱眉的酒。

不二的酒杯已经空了,等待上酒的间隙,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根烟点上。

烟雾飘散,气味并不浓烈,但手冢还是皱了眉,放下酒杯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偶尔一次。”不二又叼着烟吸了一口,不用再挂着笑容掩饰什么,冰蓝色的眼睛里光芒闪烁,漫不经心的诱惑。

五月的天气已经十分温暖,衬衫扣子解到第二颗,漂亮性感的锁骨随着吸烟的动作若隐若现,纤长匀称的身体,清秀柔和的面容,再加上迷离的表情,简直要让人抓狂。

身后响起一声口哨。

有个男人端着酒杯过来,一只手搭在不二肩上,“嗨,帅哥,我们喝一杯?”

不二不动声色,伸手摁熄烟头,把那人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慢慢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Sorry,今晚我是他的。”说着,端起酒杯碰了碰手冢的。

那人不服气地和手冢对视了一眼,随后泄气地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不二道:“不过我觉得他不太适合你。”

不二笑笑,“多谢忠告。”

后来,不二时常想起这句话,如果看就能看出适不适合,那世上哪还会有分手和离婚?

驻唱的女孩来上班了,空灵的嗓音让人汗毛直立。

“……I hope youfind whatever you've been looking for,Just rememberwhere you're from and who you are ,Cause there's athousand lights that will,Make you feel brand new,But if you ever lose your way,I'll leave oneon for you……”

“为什么会离婚?”不二忽然开口。

这是非常突兀和唐突的一个问题,但是不二实在想不到手冢离婚的理由。虽然知道手冢结婚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仿佛手冢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过着有些刻板但却充实的一天,然后平安健康地老去。

然而现在一切都脱了轨。

不二对离开手冢的那个女人忽然有些了些兴趣,应该不会是手冢的问题,他这样的人,理智而有责任感,从不会轻易选择,一旦选择了,必然会坚持到底。

一举一动,完美得可以当成模板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冷漠,但内心其实非常温柔。

手冢似乎有些醉了,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她说我太死板,不浪漫,在一起很累。”

不二失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难道当初就没有发觉吗?

“从交往到离婚,一共八年六个月。”手冢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淡。不二和他碰杯,“都坚持过了七年之痒,看来她真的非常爱你。”

手冢握着酒杯,拇指在杯沿轻轻摩挲,不语。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发觉了,只是太爱他,所以想用时间来等他改变。可惜的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时间和努力解决的。

“你呢?”手冢带上眼镜,问不二。

“一个月前,Gloria跟我说,我要当爸爸了。”不二想了片刻后说。

手冢一怔,不二继续道:“我一直很喜欢小孩,很高兴,就向她求婚了。”像是想起甜蜜而幸福的恋爱时光,不二的表情说不出的温柔,“她答应了,我们开始准备婚礼,一直很忙,所以没有注意到她在想一些事情……”

“今天她和我说,我娶她只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不是因为爱她,Gloria从小在美国长大,独立而骄傲,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所以取消婚礼,把我踹了。”不二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在乎,可不平的声线泄露了他,“我们在一起两年了,Gloria之前一直想结婚,暗示了很多次,但是我……也许我这一次的求婚,真的伤害了她。”

手冢倒杯酒给他,“那孩子……”不二露出难为情的神色,“不是我的,Gloria现在和孩子的亲生父亲已经在去美国的飞机上了。”

“你爱她吗?”手冢和不二碰杯,问道。

“爱吧……”不二放下杯子,随后笑道,“手冢,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讨论爱情问题很诡异吗?”

手冢:“那你想说什么?”

不二想了想,哑口。

曾经他和手冢说得最多的就是网球,可是网球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想,除了网球,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为我们的同病相怜干杯。”

不二最后说。

 

清晨的阳光明亮温暖,从半掩的窗户照进卧室,唤醒犹在睡梦中的人。

不二艰难地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反射着刺眼的光。

头痛,口干,宿醉的后遗症。

酒后燥热,全身上下已经脱得只剩一条底裤,不二下床,赤脚走进了浴室。

微烫的热水淋在身上,带起一阵战栗,不二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大脑迟缓无比,怎么也想不起。

半小时后,不二裹着浴巾走下楼,就着还滴水的头发去冰箱拿水喝,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向来没受到什么关注的厨房里站着一个人,高大而英挺的男人,金棕色的头发,茶色眼睛,无框树脂眼镜,穿着有点小的家居服,带着可笑的围裙,在清晨的阳光中做三明治。

这是后来不二经常看到的景象,每一次,都会由心地觉得温暖,幸福仿佛变成了有形质的东西,是萦绕在身边的面包和牛奶的香味。

不二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手冢已经端着做好的三明治放到餐桌上,“你不换了衣服再来吃吗?”

“牛奶我要加蜂蜜。”不二丢一下一句话,转身走回房间。

手冢看着只遮了下半身的背影,蓦地想起早上醒来时的情景。

昨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早上睁眼便看到一张熟睡的面孔,近在咫尺,身体也是贴着身体,近乎拥抱的姿势。花了两秒时间来想前因后果,手冢明白这是不二的家,自己是被他带回来的。脑袋还在发痛,手冢揉着眉心起床,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折腾得不像话,便借了不二的一套衣服去洗澡。

手冢从浴室出来,看到睡得正香的不二,衣服因为发热都脱了,白皙匀称的身体一半掩在被子里一半暴漏在空气中,底裤被顶起,凸现出生机而美好的形状。

手冢觉得自己有点口干,逃也似地移开视线,到厨房去找水喝。

片刻后不二下楼,换上和手冢一个款式的家居服,栗色的头发还是半干。

手冢在心里笑,不管过去多久,有些习惯还是不会变。从前合宿的时候,不二洗完澡都不擦头发,还因此感冒,被手冢训了之后倒是会擦,却也是敷衍了事,最后不得不由手冢动手帮忙。

吃完早饭,手冢向不二道别。

不二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手冢在心里暗暗记下。

既然上天眷顾他们重逢,就不要再失去联系了。

 

白色欧式风格双层独栋小洋房,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已经算得上奢侈。

栅栏上的玫瑰花开得正盛,花枝招展,像是骄傲的公主。

手冢打开门,熟悉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里面的每一寸空气都是熟悉的。

只是朝夕相伴的人已经不再。

家具摆设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高雅简洁是他的风格,偶尔有一些小巧可爱的东西,都是另一个人的爱好。

手冢上楼,走进他们宽大舒适的卧室,抽屉和衣柜门都开着,里面孤零零地躺着属于他的东西。

手冢眼睛有些发酸,成双成对的东西分成两半,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

纱织已经搬走了,离婚协议上房子是留给她的,但她不会再住在这里,剩下的漫长日子,触景生情会要人命。

手冢找出大箱子,把自己的东西装起来,其实只有一些衣服和日用品以及工作上的资料,其余的带不走,也没有必要。

短时间内没法租到合适的房子,手冢打算在酒店将就几天,可是今天是周末,打了好几家都是客满。

手冢挂了电话,徒劳地翻着电话薄,目光忽然落在一个名字上。

早上记下来的号码,鬼使神差地,手冢按下了拨通键。

“手冢?”不二很快接了电话,语气有些意外,没想到手冢会这么快给他打电话。

手冢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事已至此,只好开口,“可以让我借住几天吗?”

这是手冢这一生中,第一个凭感觉做出的决定。从这里开始,他的人生就渐渐脱离掌控,以至于后来,做出了许多与理智相悖的决定。

“……你做饭的话,住多久都可以。”不二在电话里微笑,跳跃调皮的声线一如当年。

 

“嗒、嗒、嗒……”

墙上的时钟走完最后一格,办公室里响起欢呼的声音,五点整,又到一天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下班。

办公室里开始吵吵嚷嚷,今天周末,开始讨论晚上去哪里聚餐。

“不二前辈,你有什么好建议?”铃木问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男子,永远干净温暖的笑颜,每一次都让她心动。

不二晃晃手里的文件夹,笑道:“这次我就不去了。”

“诶?”铃木和众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不二前辈的设计图昨天就交了吧,又不用加班,怎么能缺席?”

不二露出歉意的表情,“实在抱歉,因为和人约好了。”

既然都这样说了,大家也就不好再为难他。不过众人心里又同时有了一个疑问,不二之前从来不会缺席公司的活动,虽然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不二前辈是不是要结婚了啊,所以不和我们混了?”一个年轻的后辈带着羡慕的表情说。

不二无比庆幸之前的低调,没有告诉众人他要结婚的事,否则现在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取消婚礼的事。

“没有的事,我们已经分手了。”不二丢下一个炸弹,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公司大楼,天色还早,初夏的阳光在此刻仍然十分明亮,映照在紧密排列的各种大厦的钢化玻璃上,竟还有些耀眼。

看着空气中轻轻漂浮的细小尘埃,不二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大森林里,那些被阳光照耀的大厦其实是一棵棵古老的树,来往的车辆是森林里的动物,而他,是外出游玩,一到天黑就想回家的小白兔。

这钢筋水泥的森林。

蓝色保时捷从地下车库开出,上了主干道之后很快就融入巨大的车流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太阳逐渐靠近地平线,晚霞染红了整个天空。

下班高峰期,东京所有主要街道的私家车都在排队过红绿灯,橘色光芒透过车窗落在不二栗色的头发上,呈现出一种无比温暖的色泽。

百无聊赖的不二拿起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串数字,片刻后听筒里响起音乐,有优美的女声唱,“Cause I'm the one that loves you lately,Youand me we got this great thing……”

电话被接了起来,沉稳带一点清冷的声音响起,驱散了因为光线关系而引起的一些困乏,不二看着逐渐亮起来的街灯,说道,“手冢,我快到了。”

“你在哪里?”前面的车开始移动,不二带上耳机,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对电话里的人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那里了,我去接你吧,好了,就这样,拜。”不二挂断电话,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拐上了另一条街道。

周末大采购,超级市场里人来人往,不二仍然一眼就看到了手冢。

高挑的身材在身高普遍较低的日本人里犹如鹤立鸡群,冷俊的一成不变的表情被流离的灯光一照,显出几分神秘。

有那么一瞬间,不二觉得手冢已经等了许久,仿佛从十五年前就已经开始。

“堵车了。”不二走过去。拥堵是东京的特色,在这里生活多年早已经习惯,手冢淡淡道:“没事。”

两人拿了推车走进超市,一个个分区走过,偶尔交谈几句。

不二将各种罐头和方便食品塞进购物车里,手冢在后面又将它们一件件放回去。

“?”不二一脸疑惑,手冢已经推着车走到了生鲜食品区,专心地挑选各种肉类蔬菜。

不二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片刻后笑道:“手冢,你真贤惠,对我以前认为你是大男子主义正式道歉。”

手冢正在看一块牛排,头也不回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手冢现在是一家高级网球俱乐部的教练,虽然已经不是正式的运动员,但仍然十分注意身体的保养,不吸烟不喝酒,饮食营养均衡,早睡早起,坚持锻炼,和老是熬夜、经常吃速食食品的不二完全不同。

好像,他们的风格一直这么迥异,无论是少年时代,还是现在。

收银台前排着长长的队,结完账,不二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但是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方便找地方吃饭,只能回家吃手冢做的了。

手冢把东西在后备箱放好,然后敲了敲驾驶席侧的车窗,弯腰道:“我来开。”不二不明所以,挪到副驾位,手冢上车,递给他一包东西。

火腿三明治,还是热的。

不二握着,愣了好久,热度一直从手上传到了心底。

手冢发动车子,冷俊的面容在夜色中多了几分温柔。

不二忽然记起,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在自己长跑后,递上一杯加了葡萄糖的饮料,因为知道他体力不行。

这样的人,还算不浪漫?

回到家差不多八点了,手冢简单的做了两碗面,但味道也比速食食品好太多。

不二吃了三明治,不太饿,吃了一半就放下,看着客厅里已经准备好的背包,道:“每周都去爬富士山,不会腻吗?”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风景都不一样。”手冢吃完,不二去洗碗。

片刻后不二出来,对正在看书的手冢道:“不介意我一起去吧?”

手冢难得露出微笑,“不。”

后来不二一直疑惑手冢当时为什么要笑,很久很久以后,手冢告诉他,他是因为想到Fuji去爬Fujisan,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许多事,冥冥中早已注定。

 

虽然樱花早已经开过,但作为日本最富盛名的风景区,富士山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百花在山脚盛开,代替了樱花的绿叶浓郁葱翠,在初夏浅淡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二现在是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的设计师,全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办公室里画图纸,长期缺乏运动,因此没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

经常运动的手冢则气定神闲,走着走着不见了不二的身影,回头一看,只见那白色人影远远吊在后面。

手冢便停下来等他,十分钟后,不二终于慢悠悠地走上来。

“要休息一下吗?”手冢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只是单纯的表达了关心。但不二从下而下看,感觉手冢的表情带着分明的幸灾乐祸。

不二咬咬牙,“不需要。”说罢,蹭蹭蹭地就从手冢身边越过,走到前面去了。

手冢只好跟上。

最后他们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下山的时候,不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只觉得再走一会,就忍不住要扑到在地上了。

精疲力尽的不二一下也不想再动,手冢只好在附近找了旅店,正好还有温泉可以缓解疲劳。

不二裹着浴巾下了汤池,遍布全身的舒畅感让他忍不住赞叹。手冢就在身边,宽阔的肩膀和性感的锁骨一览无余。

温泉里还有其他人,不时地交谈,但是手冢和不二的身边仿佛有凭空生出了一道无形屏障,隔绝了其他声音,耳边尽是对方的呼吸。

晚餐是旅店提供的温泉食品,精致而美味,还有台球以及卡拉OK等娱乐活动,但是两人都有点累,只在外面散了会步便走回房间。

旅店有些年头了,走廊狭长而幽深,手冢和不二的房间在最尽头,1029号。

两人前后走着,忽然眼前一黑,停电了。

手冢凭着记忆往前走,要开门的时候,发现不二没有跟上来。

愣了一秒,手冢暗骂一声,快步往回走。

走廊里一丝光线都没有,手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到不二,他仍站在原地,像是定住了。

“不二,跟我走。”手冢找到不二的手,紧紧握住,冰凉的感觉顿时传来。

走廊直通到底,手冢打开房门,让不二坐下。

谁也没有松开手。

半晌后不二开口,声音飘忽,“手冢?”

“我在。”手冢答他。

不二怕黑,一般的晚上没有关系,但在完全黑暗的地方会不知所措,只有曾经和不二住过一间宿舍的手冢知道这件事。

十五年了,手冢以为自己已经不再记得从前的事,然而事实一次次地证明,有关于不二的一切,都还好好的记在那里,并且随着两人共同生活的日久,一点点地显现出来。

空气里浮起暧昧的气息。

“咚、咚、咚……”有人敲门。

手冢去开门,是旅店的服务员来致歉说短路了,正在修理,并送上了备用的蜡烛和手电。

手冢点亮蜡烛,看到不二明亮的双眼。

“如果能够早一点和手冢重逢就好了。”不二说完这句话,就爬到床上睡了。

手冢在另一张床上,也很快睡着。

 

阳光已经开始燥热了,白天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郊区的福利院更是安静。

不二刚一走进院子,就被争先恐后扑出来的小朋友抱了满怀。

“周助哥哥来啦!”欢呼声此起彼伏。

不二右手抱起一个小女孩,左手又牵了个一小男孩,然后在其他小朋友的簇拥下走进屋内。

福利院的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女士,面目慈祥,见到不二也非常高兴,“不二先生,你终于来了,这些孩子已经对着我念叨了半天了。”

不二在小女孩的脸上吻了一下,放下她,和院长握手,笑道:“不好意思,因为工作比较忙来晚了,这是我的朋友,手冢国光。”

院长早就看到不二身后高大英俊的男子,因为对方身上沉稳安静的气质,立刻生出一份好感。不二接过手上的一个袋子,让他和院长握手。

三个成年人和一堆小朋友往教室里面走。

不二每个星期二的下午都会来这家福利院教小朋友画画,深受喜爱,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为了将来谁嫁给他而吵起来了。

“勇太不能嫁给周助哥哥啊。”院长拉住其中一个小男孩,笑道,“因为男孩子是不能嫁人的。”

女孩子顿时露出胜利的微笑,而勇太则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二怕他哭出来,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脑袋,正想告诉他有小飞侠玩具,勇太已经飞快地在不二嘴上亲了一下,然后大声道,“那周助哥哥你将来嫁给我!”

“可是我也是男孩子啊。”不二说出这句话,知道没有希望的勇太顿时大哭起来,院长怎么哄都没用。

最后手冢抱起勇太,道:“爱哭的男孩子谁也不会嫁给你的,将来要孤独一辈子。”不知道是被手冢严肃的表情吓到了,还是想到了没人嫁的可怕,勇太顿时不哭了。之前和勇太争吵的女孩子拉了拉他的手,安慰道:“等我嫁给周助哥哥以后,可以把他借给你。”

勇太破涕为笑,不二脸上则满是无奈,再看手冢,茶色眼睛里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太受欢迎也不好。”不二眨了眨眼睛,也笑起来。

今天绘画的主题是最喜欢的水果,小朋友们埋首作画,不二四处巡视着给他们讲解。

“那位叔叔是做什么的?”一个小孩女忽然问,她对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手冢十分好奇。

听见“叔叔”二字,不二顿时笑了,道:“他叫手冢国光,是很厉害的网球选手哦。”

“网球是什么?”小女孩又问。不二的笑容渐渐淡去,“是很有趣的活动哦,下次来的时候,叫国光叔叔教你。”小女孩高兴地点点头。

午后的阳光让手冢走神,不二走过来,笑道:“国光叔叔。”手冢也听见了不二和小女孩的对话,不动声色,“周助哥哥,今天的晚餐自己做。”

 不二笑容更深,其实他和手冢的年纪都可以被叫做“叔叔”了,只是想到,初中时的手冢也被小朋友叫过叔叔,所以笑不能抑。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仿佛昨天还在阳光下挥着球拍奔跑,转眼他们都三十而立,是真正的叔叔了。

下课的时候,不二收到了一份特别的作业。

两只靠在一起的苹果,一个带着微笑,一个表情严肃,富士苹果和国光苹果。

周助哥哥和国光叔叔。

“手冢为什么不打网球了呢?”太阳在西边渐渐沉没,小朋友们在做游戏,不二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问,“我还想着哪一天,能在电视上看到手冢比赛的转播了。”

国三结束之后,手冢去了德国,参加职业联赛培训,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十五年后重逢的手冢国光,成了默默无闻的网球教练。

手冢下意识地抚了抚左臂,仿佛疼痛还在,“旧伤复发了。”

“真遗憾。”不二低声道,“我还想看见手冢实现梦想呢。”

突如其来的难过情绪在心底漫溢,曾经的不二坚信,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实现梦想,那一定是手冢国光。就连他也被现实打败,世界真的是太残酷。

这么多年过去,手冢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身边的人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从来不提起这件事,但他其实已经不介意了。

人总要接受现实,才能长大。

“你呢,为什么不打了?”手冢看着前方,勇太跌倒了,但很快爬起来又跑。

不二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因为手冢不在了,没有目标,觉得无趣了吧。”网球对于他来说,有趣的意义大过理想。

不二又想起,曾经因为这件事和手冢争执过,还要手冢把他剔除团体战。现在想来,真真是少年时代任性又可笑的事呢。

然而,他还是纵容了他。手冢国光对不二周助,总是有着毫无道理的纵容。

“在的。”手冢忽然说。

“嗯?”不二侧头看他。

“我一直在等你追上来。”手冢轻轻地说。

不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难以言喻的情绪充塞胸口,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其实不是他不想继续打网球,只是在某个瞬间有了一个预感,如果他再继续沿着那条路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跨过不该跨过的界限。

直到此刻,不二仍然不知道,他当初的选择只不过是让他们的在人生道路多兜了一个圈,终点一直没有变过.

“结婚的时候为什么不通知我?”不二犹豫很久,还是问道,虽然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联系,但都和青学其他人有着联系。

“怕你失望。”

怕你看见失去了梦想,变成一个普通人的我。

 

夏天真正到来了,稍微动一下,汗水便湿透全身,但也更能享受彻底运动后的畅快淋漓之感。

手冢正在和一位球员练习,对方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年轻得让人羡慕。

一局终,手冢领先,交换场地的时候听见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个不停。

不知道是不是重要的人之间都会有感应,手冢破例过去接了电话,下一刻就是世界倾塌的声音。

几乎是超速行驶地赶到医院,手冢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层上,没有真实感。

不二出了车祸。

手冢几乎是疯狂地找到了不二的所在,引以为豪的稳重镇定仿佛统统下了岗。

“小退骨折,有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主治医师说完情况,手冢终于呼出一口气,周围的一切渐渐恢复原有的色彩。

不二被转移到普通病房,手冢守在他身边。

日光灯光清冷地洒下,整个空间都是惨白惨白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不二苍白的脸色。

一切冰冷而没有生气。

手冢忽然十分怀念第一天在不二家醒来时,看见的那个睡得春情萌动的不二。

“不二,醒醒。”手冢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拍不二的脸,声音颤抖,“不二,起床了!快醒醒!”

不二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冰蓝的眼睛里有些许茫然,但很快恢复清冽锐利。

手冢的心终于回归原位,手仍然在放在不二脸上,缓缓地,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不二的。

“别怕。”不二在他耳边轻轻说。

敲门声惊醒了手冢。

撞了不二的人来道歉,因为喝醉酒闯红灯,警方已判定他全责,手冢的目光顿时不太友好,那人说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不二要住院,手冢想留下来照顾他,不二却拒绝了,说医院不太方便,要手冢回去好好休息。不二说得十分坚决,手冢只好照办。

房子里黑乎乎的一片,手冢拧开客厅的落地灯,心里那份空落落地感觉又回来了,并且变本加厉。

手冢做了鳗鱼茶,昨天才和不二一起去买的材料,和从前一样,色香味俱全,但是只吃了两口就完全没有胃口了。

洗了澡,躺在床上,手冢感觉到寂寞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虽然两个人在的时候也不怎么热闹,但是一个人的房间竟如此空旷,空旷得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回声。

整个晚上,手冢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仿佛有人在耳边说话,却始终听不清。

天一亮,手冢就起了床,做了几样不二爱吃又适合病人的东西,用保温盒装好,送到医院。

不二也没怎么睡,腿疼了一晚上,脸上尽是疲惫的神情,看到手冢,顿时笑起来,“手冢,你要演中国的熊猫吗?”

尽管带着眼镜,还是能看见淡淡的黑眼圈,手冢放下东西,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找到一面镜子,递到不二面前,“半斤八两。”

不二的脸上也有黑眼圈。

两个人四目相对,互相看了半晌,一起笑起来。

不二吃完手冢送来的东西,医生过来检查,没有大碍,可以出院了。

手冢办完出院手续,又回到病房收拾东西,不二看着手冢在眼前来来回回地忙碌,忽然想到一个词:相依为命。

就算这世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他也一定不会寂寞。

晚上没睡好,一上车,不二就开始打呵欠,没多久,就在舒适的空调车里进入梦乡。

到家了,手冢不忍心叫醒不二,就坐在一边等。地下车库昏暗幽闭,手冢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第一次觉得,身边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美好的事。

疼痛让不二醒来,只轻轻动了动,手冢立刻就发觉了,轻声道:“醒了。”

不二点点头,手冢下车,走到不二那一边打开车门,将不二扶下车。没有装备拐杖,一只脚跳着非常难受,手冢蹲下身,不二立刻会意,趴在他背上。

“好像小时候。”不二在手冢背上说。“嗯?”手冢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小时候贪玩,累了,就这样被爸爸背回家。”

“……”

“哈哈,我没有说手冢你像我爸爸哟。”不二感到手冢的手臂一紧,立刻解释道,“……只是,这种安心的感觉,非常像,什么也不需要担心,让人……”

“让人什么?”手冢脚步微微一顿。

“一辈子也不想离开。”不二的下巴搁在手冢后颈,被他的头发弄得痒痒的,说完后,将脸靠了上去。

距离被无限延长,手冢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背着不二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手冢直接将不二背回了房间,不二坐在床沿,手冢蹲在前面,检查腿上的石膏是否完好。

“手冢,我很好。”不二轻声说。

手冢抬起头,和不二对视,忽然间,眼眶温热。

不二让手冢坐到他身边,取下眼镜,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手冢从不二手上拿回眼镜,丢到一边,双手捧住不二的脸,颤抖着吻住他的唇。

没有闪躲,不二坦然地迎接着手冢的热吻,气息交融,带着情欲的味道。

手冢将不二放到床上,小心避开他受伤的脚,覆了上去,两人重新亲吻在一起,空调也无法降低房间里的热度。

都是快三十岁的成年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知道如何做,一切顺利成章。

不二抱着手冢宽阔的背,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场比赛,持久战,手冢精疲力尽地被自己搀下场,那时候他无比清楚地感觉到,手冢需要他。

如同现在一样。

满溢在心底的情绪潮上眼睛,不二流出眼泪。

“痛吗?”

不二摇摇头,手冢低下头吻他的眼睛。

爱,也许就是这样了。

 

雷雨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沉闷,巨大的雨滴敲打在雨棚上,吵得人心烦意料。

不二睡醒午觉,坐在客厅地沙发上看着大雨发呆,他已经在家里待了两个月,整个人都怏怏的。

手冢在下雨之前就出去了,不二忽然烦躁起来。

他和手冢的关系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自从上次发生关系后,他们之间的那种和谐舒服的气氛就突然消失了。

手冢仍然将不二照顾得很好,却刻意地避免与他肢体接触,就连目光也是闪躲的。

就好像朝思梦想一件东西,得到之后发现其实并不是真正需要的。

不二理解手冢,因为他自己也一样,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岔路口,一边是阳光普照的坦途,一边是遍布荆棘的悬崖。

有些事,一旦选择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一切来得太快,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不二的目光落在茶几摊着的报纸上,好几天的堆在一起,每一张翻在租房广告那一页。

离开了手冢,自己还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吗?不二不敢肯定。

雨停了,不二的手机响起。

不知过了过久,手冢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不二对他笑,“英二说,下周要举行一个聚会,青学网球部全员,手冢部长,会去吧?”

久违的称呼让手冢一愣,记忆力某个人从来没有叫过他部长,这唯一的一次,仿佛一把刀子,插入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手冢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手冢打算什么时候搬走?”晚饭的时候,不二忽然问。手冢明显一惊,“我……”

“我知道。”不二故作轻松地笑着,“手冢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手冢无力地叹口气,不二一直都是最了解他的人,什么都瞒不了他。

“等你的脚完全好了之后。”手冢说。

“我已经好了。”不二站起来,走了几步,已经不需要借助拐杖了,只要不长时间站立就没关系。

手冢早就知道,可是……

“手冢,你这一生,做过错事吗?”不二问。

手冢没来得及回答,不二已经走开了。

虽然不擅长表达感情,但手冢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爱不二,不二也同样爱他,但是很多事不是有爱就能解决的。

日本并不是一个思想开放的国家,同性相爱面前的阻碍无法想象。就算他能不顾世俗的眼光,他也无法肯定能让不二生活得比以前更好。他们的兴趣迥然两异,不二那么喜欢小孩子,他无法给他,却要承受更多的压力。

因为爱你,所以不忍心让你走上艰难的道路。

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走在阳光下,每一个日子,都充满欢笑,不论月亮、星星、还是太阳,不管是水、风、土、还是花,所有的万物,都为你祝福。

房子早就已经看好,手冢跟不二说了,就要搬走。

如同当初离开家一样,手冢的东西少得可怜,最想要的带不走,其他的没有意义。

不二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没有出来,手冢只好隔着门和他道别。

“我不是完美的,也做过许多错事。”手冢知道不二在听,停了下又继续道,“而且,我并不认为,和你相爱是错事。”

他们长大了,明白了世界上的事并不是都能用对错来衡量的。

 

下午三点的咖啡厅空旷而安静,空气里飘着咖啡和牛奶的味道,醇厚的香气让人着迷。

手冢看着渐渐走近的女子,熟悉的面孔,带着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气息。

纱织在对面坐下来,侍者立刻端上早已点好的咖啡,优雅地啜了一口,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喝哪种咖啡,以前你连我爱哪个牌子的香水都不知道。”

手冢昨晚忽然接到电话,纱织说她快要出国了,想约他出来见一面,以后都不会回来,可能这一辈子就见不到了,毕竟多年的夫妻,还是告个别。

“对不起。”手冢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她,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口。

“不必了。”纱织仿佛变了个人,洒脱而干脆,和之前的温柔小心完全不同,又或者她本该是这样,为了和手冢在一起才掩饰了本来的自己,“你已经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

丈夫的责任,而不是爱人的责任。

“你现在过得如何?”纱织打量手冢,他的表情似乎比以前更冷了。

“还好。”手冢回答。纱织显然不太相信,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手冢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纱织道:“我上次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在一起,是你的朋友吗?”

手冢明白他说的是不二,虽然已到而立之年,但不二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仍然十分年轻,所以纱织会说“男孩子”。手冢点头,“是国中时的同学,以前一起打过网球。”

纱织惊呼一声,“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手冢不想再说不二,心底的情绪已经在蠢蠢欲动要冲破他的理智,“很久没联系了,不久前才遇到的,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的飞机。”纱织笑道,“你不用来送我,不然我会舍不得的。”

手冢点头。纱织站起来已经准备要走了,“再见,祝你幸福。”

能够说出这句话,就是真的释怀了,曾经的纠结、不舍、难过以及执着,都过了。

“国光。”纱织忽然又回身,“有时候,正确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要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美丽的女子向门外走去,她将迎接崭新的生活。

 

河村寿司店依然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店面扩大了,装修了,老板从父亲换成了儿子。

当年青学网球部的人大部分都在东京,除了要征战四大满贯在国外四处飞的越前。

菊丸是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大石是大医院的主治医生,有一双儿女;乾当了大学教授,仍然研究着各种各样的数据;桃城和海堂合开了一家宠物店,依旧每天吵架。

这次越前回国参加堂姐的婚礼,菊丸知道后,兴高采烈地组织了这场聚会。

河村端出特制的寿司,菊丸立刻抢了一块,眼神却不住地望向门边。

大家都心知肚明,十五年来,他们每次聚会,都会有两个人缺席,所有人都放弃了,唯有菊丸,每次有坚持多要两副碗筷,期望奇迹发生,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门帘上的铃声响起,河村正在捏寿司,来不及抬头,只道:“抱歉,今天不营业。”心想“闭店”的牌子应该挂上了才对啊。

“可是,我真的很想吃阿隆做的寿司啊。”进来的人这么说。

所有人一齐转头,仿佛看见了世界第八大奇迹,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噗——”菊丸吐掉尚未下咽的食物,如饿虎扑食一般冲过来,把不二抱了个满怀,“不二——你这个大坏蛋!”

不二拍拍菊丸的肩膀,对在场众人笑道:“各位,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从十五岁到三十岁,半辈子,

众人连忙让不二坐下,河村最高兴,终于有人吃他特制的芥末寿司了。虽然都是成年人了,但众人风格一如从前,久违的熟悉感觉让不二感动异常。

“不二前辈结婚了吗,有没有生一个漂亮的女儿啊?”桃城大咧咧地问道,他刚刚当上爸爸,有个小桃子,正兴奋地四处找未来亲家。

不二淡淡笑道:“很遗憾,我刚失恋了。”

“啊?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连不二前辈都甩?”桃城惊道,他一直非常清楚不二的魅力,国中时暗恋过一个女生,最后告诉他喜欢的是不二,顿时让他完美的人生有了一道阴影。

“叮铃铃——”门铃再次响起。

不长眼的人来了,除了不二之外,所有人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今天是什么日子,看来该出去买彩票啊。

余威犹在,菊丸不敢扑,大石和乾一起迎上去,道:“手冢……”剩下的话还没出口,眼眶已经湿热。

他们居然还有齐聚一堂的一天。

青学网球部聚会正式开始。

不二坐在最里面,手冢坐在最外面,他们中间隔着长长的距离,仿佛此岸和彼岸。

吃完饭,天色还早,菊丸提议去打网球,得到众人一致附和,并不是有多想运动,只是想怀念一下那时的青春。

附近就有露天网球场,众人闹哄哄地开过去,热身之后就要开始。

最积极自然是越前,他是一天不打网球就手痒,回国已经几天没接触过球拍了。桃城和菊丸轮番上阵,不一会就垂头丧气地下来了。

“小不点,你太过分了,竟然全力和我们打!”菊丸输得不服气。越前依然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自动忽略菊丸,走到手冢面前,“部长,和我打一场吧。”

由于仍然从事着和网球相关的工作,手冢的技术不退反进,竟然几次将越前逼入绝境,看得众人啧啧赞叹,直道果然不愧是手冢。

比赛结束,结果没什么悬念。

手冢下场经过不二身边,忽然听见不二说:“手冢,和我比一场吧。”

风吹过,撩起不二的头发,冰蓝的眼睛里,坦坦荡荡。

手冢走进球场,不二在他对面站定,时间在这一刻流转,仿佛这十五年只是一场梦,他们还是十四岁,梦想在前方发着光。

飞燕还巢,棕熊落网,白鲸,不二的网球仍然准确而华丽。

手冢感受到了压迫感,和三年级时他们全力以赴比赛的那一场完全相同的压迫感,也就是那个时候,手冢坚信,不二是可以和他达到同个高度的人。

想起来了。

不二根本不需要人放在身后保护,他和手冢一样,坚定,执着,和他是完全平等的。

那些担心、忧虑、是如此的可笑。

比赛结束。

“你说过,和我在一起,无论多少的地方都可以到达。”隔着球网,手冢说。

不二不置可否,他确实是说过这句话,因为网球。

手冢认真地看着不二,“我之所以能一直向前,是因为有你在。”

冰蓝色的眼睛里亮起光芒。

手冢伸出手,“虽然我可能无法再到更高的地方,但能不能请你一直在我身边?”

岁月霎时无声。

“你做饭的话,多久都可以。”不二伸出手,覆盖在手冢手掌上。

如果他们没有重逢,手冢会继续过着他刻板而充实的一天,再遇到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而不二依旧每天吃着速食食品,在某一个时刻,遇到个right girl,进入婚姻殿堂,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他们会和这世界上许多人一样,过着平淡而安定的一生。

许多年前,那一点青涩懵懂的感情,就这样葬在时光的长河中,渐渐消失。

然而他们重逢了。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感情的感情如同雨后春笋,冲破层层阻碍走到了阳光下,变成超越理智的爱。

青学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的两个人,惊讶的同时又隐隐觉得理所当然。

许多年后,手冢在德国一家教堂给不二带上戒指,在亲吻他之前,轻轻说道:

谢谢你,和我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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